將離

活色生香

安逸塵 x 寧致遠

查無此人 續



如夢不醒 





人說近鄉情更怯。

 

他年少離鄉赴他方學習當差,本非初次歸鄉,但這一般心境卻與上回大不一樣。緊張自是免不了的,然與從前的心不甘情不願不同,他這一次可還有點小期待呢。可有了期待,便也生了忐忑,桃林的青翠已不見新,他錯過了今年的花期,不定還會錯過什麼。

 

仿佛沒有時間了。

 

安逸塵抿抿嘴,默默加快了腳程。他是有些悔了沒有僱輛馬車了,這雨後的山路並不好走,一腳踩下去是軟塌塌的泥地,另一腳踩下去是因濕了水吱呀啞聲尖叫的敗枝落葉,靴子上已不止沾滿泥點。好在還穿的是靴子,若是布鞋,他現下還得忍受濕漉漉的襪子冰凍地貼近肌膚的惡心感覺,雖說這樣的難受不比他曾受過的苦,人總是嚮往一切順遂的。

 

世事何曾如人意,他甩甩手中合著的傘,水珠飛濺四去,幾點沾在衣袂,人生盡是求不得。

 

他低頭瞧瞧被自己弄濕的襯衣,輕歎了口氣。漫長的旅途和不眠的夜,連日趕路和陰雨天,大抵都助長了他莫名的善感多愁。還有離家愈近愈明顯的焦躁,像一團糾結的線,纏住懸在半空的內心。會跌落嗎?也許。

 

他都不曉得自己是否希望它跌落到底,或是永久懸著。

 

他須尋得他的心安。

 

於是他歸來。

 

他猜想沒有多少人會對他的歸來表示歡迎。若得一場大罵,或是頭上被擲一鞋半物,卻也是種情緒。那代表他仍在對方內心佔據一席,而非不存在。他時常懷疑自己的存在,就算文世軒定期發電報與打電話,在夜半,租屋的小床,商會的客房,各地的旅店客棧,他在燭光或燈下無心睡眠時,他會想起他寫過的那些信。他曾經痛恨書信——當他的通信對象只有安秋生,而安秋生的家書裡字裡行間空白處只浮現著「大仇未報」——而今他說不清他的感想。

 

寧致遠沒有回過他一封信。

 

寧致遠可有收到他的信?

 

他頓住,揉揉眼,又揉揉鼻樑。視線因疲倦也因濕潤氤氳的空氣而迷蒙了。他閉眼深深呼一口氣,才又提了腳步。

 

結果又是一頓。

 

離桃花鎮口已很近了,他心裡無數次模擬這歸途,也無數次懷念一場只他一人知曉的初見。沒有文世傾,只是長久跋涉的旅人,不識寧致遠,唯有樹下瞌睡的少年。他留下一件大衣,許久以後寧致遠還毫無自覺地穿著它在他跟前晃悠,那個人不知那對他毒蛇般的內心有什麼影響,安逸塵自個兒卻不能更清楚了——

 

脫掉那件大衣。脫掉那些礙事的衣物,將那個小少爺塞進被裡,翻起紅浪。如焚心的火,將他煎了炒了,煎皮拆骨,通通吞入腹中。將他眼裡,心裡,還有別的空洞,用安逸塵來填滿。讓他忘記「寧致遠」,讓他只記得「安逸塵」,哪怕這不過是個虛構的人物,讓他變成安逸塵的,將他鎖在園子裡,鎖在房中,鎖在懷裡。讓他只能是安逸塵的——就算安逸塵不是安逸塵。

 

寧致遠會恨他的。就算安逸塵不是安逸塵。

 

他沒有這麼做。他也許做了更壞的事。有時候,他想,寧致遠無論如何是恨著他的,天各一方怕是他們最終的、最好的結局,非安逸塵所願,乃寧致遠所求。然而安逸塵啊,他已入了戲,慣了這壞人的手段,壞人不會教人稱心如意。壞人是落井下石,往傷疤上撒鹽,使勁按下去直到疼痛難忍,失聲尖叫。他想教寧致遠尖叫;尖叫他的名字,把幻夢留在唇間;尖叫劃破靜默而天地依舊,虛幻成真。

 

「安逸塵。」

 

那是他的名字。

 

「安逸塵!」

 

那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尖叫。

 

寧致遠遠遠瞧著就是一朵天邊的雲。一身藍衫在山中彷如泛起水氣,黑的外衣像惡靈擁抱他的身體,將他堅定的肩膀往地底拉拽,是映天藍的白雲的一道黑邊,呼喊著風雨欲來。粉紅的霞裹住這一朵雲,安逸塵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恍如人生頭一遭撞見了桃花。

 

他滿心驚嘆上前去,竟在此刻忘了躊躇。末了,卻也只持著這口瞪目呆的模樣,生硬從喉嚨裡憋出一句:

 

「這花居然還未落盡。」

 

這花何止是未落盡,它盛放之璀璨幾可把安逸塵雙眼灼傷。他這呆頭鵝的神情似乎讓寧致遠十分愉悅。那人笑著,在樹下盤腿而坐,正是安逸塵記憶中癡人般望他熟睡的位置。他抓住一根低懸的桃枝,淘氣地搖了一把,搖落一陣雨。

 

原來安逸塵仍可讓他微笑。

 

「小爺我有的是辦法。莫說這一時半刻,若我高興了,叫他開一整年也未有不可。」

 

「哦?」安逸塵不動聲色去靠近他,似乎怕驚醒一個美夢。「竟有如此訣竅。」

 

「逸塵老弟想知道?」寧致遠斜他一眼,安逸塵卻只覺他連這樣也是好看的。「求我呀。」

 

「你不想說便罷了吧。」

 

他不再有所求;他只懷抱他可得,或應說是寧致遠願給予的。

 

「哎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呢!也不是我不想說啦,可是寧家香譜不外傳⋯⋯要不你乾脆入贅到我家來好了,整個書庫任你看。」

 

安逸塵在舌尖嚐到了苦。

 

「如此美意,安某很難拒絕。」

 

寧老爺招他上門,哪有不從之理。他扯開一個笑容,接著,臉就被往兩邊扯了——

 

「笑得真難看!」寧致遠整個人爬到了他盤著的腿上來,安逸塵絲毫不在意過會兒它們會感到多酸。「那就不要拒絕。你不是喜歡香譜嗎?你不是喜歡我嗎?」

 

「我不要香譜。」安逸塵小心翼翼地把這個美夢揉進懷裡,他不要讓寧致遠痛哪怕一丁點了。「我愛你入骨。」

 

寧致遠又笑了,是安逸塵使他笑了。那一雙圓碌碌的眼亮晶晶,映著安逸塵習慣性皺起的眉。安逸塵忍不住去親他的眼睛,把寧致遠逗得咯咯笑的,像個不知傷痛的孩子,他追逐寧致遠的唇,卻被對方晃著腦袋躲過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寧致遠,寧致遠也直直看他不移眼。在這樣的對視裡,寧致遠從來是有耐性的一個——所以當安逸塵感到襯衫胸前的口袋被放進什麼的時候,他低頭了,而寧致遠不曾。寧致遠看著他,像一直以來的那般。

 

他不知道寧致遠從哪變出來的牡丹,它孤單怒放在他胸前,花心的粉愈往外圍愈是單薄,那色彩溫柔酷似愛人的唇。爾後愛人的唇覆上他的,安逸塵為他開啟雙唇就像為他打開心扉。他不去想花期,不去想連綿的雨水,不去想歸期。他想他的寧致遠,他心之安處,他辜負的、痛愛的、遺留在桃花鎮的美夢,此刻在他懷中,被他揉碎,像胸前的情人的花——

 

安逸塵在一陣驚慌與一口血腥味中掙扎而起,出了一身的冷汗。汗背心緊貼著背脊,一股不舒適的質感。窗外天際微微的亮了,但他知道時辰還早著。華南的五月已然入了夏,頻繁的雨水並不能減輕空氣中的悶熱,只會教未乾的衣物更潮、出門辦事倍添艱難罷了。因文家生意需要,他從過年前盤亙此地,輾轉數處城鄉,已對這氣候有一定的把握,然而這些認知對於炎熱高溫所帶來的不適沒什麼幫助。有時,你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安逸塵大概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一點。

 

他仍感到無理的焦躁,對這惡劣天氣,與過分真實的夢。他覺得他似乎錯過了什麼,但這簡直笑掉人的牙,他錯過的實在太多了,而一切都怪他自己。可是,牡丹,為什麼會有牡丹?安逸塵可以理解桃花鎮、可以理解寧致遠的出現,他可以理解他回到寧致遠身邊去的心切,畢竟,日有所思。他想不明白牡丹。

 

安逸塵被一股奇怪的聲音嚇了一驚,他發現那是他將牙關咬得死緊的咯吱響。他翻身下床,從衣箱一格摸出那個錦盒,卻無意端詳。那是一枚戒指,上面還鑲著寶石,那閃爍的光讓他想起寧致遠。寧致遠不定會喜歡,就像安逸塵以往寄回去的那些禮物,他不曾評說一句;他半句話也沒有回應安逸塵。他也許會覺得這太娘了吧唧的,而安逸塵也許不會解釋。他們之間有足夠多的誤解,而有些,還不止於誤解。

 

他有些苦惱地抓了一把頭髮,將錦盒放回原位,取出一身乾淨的衣裳。天色尚早,但南國人民的一天也開始得甚早,他知曉過不了多久,窗外就會傳來早點小攤販叫賣的聲音。那吆喝聲將在晨光裡拉得很長,飄得很遠,引來周邊勤奮的早起的食客。安逸塵不是他們中的一員,自然他不會拒絕清早一碗熱粥溫暖腸胃的機會,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他需先去給文世軒拍一封電報,再考慮撫慰五臟廟這件事兒。

 

他要回到寧致遠身邊去;不管寧致遠喜歡或不喜歡。














備註

1. 牡丹之意如題,及柳宗元《戲題階前芍藥》。

1.1. 鄭樵《通誌》:「……其花可愛如芍藥,宿枝如木,故得木芍藥之名。……牡丹初無名,故依芍藥以为名。」

1.2. 《詩·鄭風·溱洧》:「衛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1.2.1. 有說上書「勺藥」非今之「木芍藥」,但情之所至,人不細究,便是訛誤,千古成真。信物是為芍藥或牡丹,理同此條。(另有論牡丹芍藥花期先後,此處不細說)

2. 初遇依《安寧·不相識》

3. 如感文中對話眼熟——無需驚奇,早已有之——《近期腦洞》



用iPad上的網頁版修改格式(倒不是LFT有多少格式可供我修改),希望歌曲鏈接與超鏈接做成功了。

我大約提到我因同步問題弄丟過一些文稿,遺憾的是,這樣的事在這幾個月裡不止一次發生,而我,being my silly self, 顯然並沒從經驗裡吸取教訓。這是其中一篇,我依循記憶將它重寫,與初稿的差別不消說,甚為巨大。I bet there're bugs. Please bear with me though, point them out, if you are generous enough, and I will fix them later. 

有朋友提到這兩月的文量不足,again, my fault alone, 我也許該澄清(?),Busy season,和身體條件不允許——但這些都不足作為藉口,反之,對我而言,病痛往往是靈感的溫床,構思源自忙得發瘋的過載大腦——but facts are facts, I'm really not at the opitmal health at the moment, and I'm really, really sorry for all the delay. Anyway, I've got my say in the fandom enough, I might leave it right here(for now, or maybe for good, not sure), but don't worry, I'm still going to finish those unfin stories, I'm not leaving them behind:) 

《安寧 續》《流火》《歸塵》《不拖不欠》的賀年番外 《講古仔》《忘記他》

應該就是以上這些(其實大部分都寫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有貼文拖延癥,而我現在也不方便),如有遺漏,提醒我一下:) 

就停在這裡吧,不然你們又要說我備註比正文長啦=3

我也該回去了,在有姑娘到院子裡趕我回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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